生死法则(上)
1
天刚蒙蒙亮,五丰山一片静谧。
靠近山脚的地方,有一片碎石滩,一个军绿色的帐篷扎在上面。帐篷内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,将赵沐从睡梦中唤醒。赵沐缓缓坐起身来,眼角的余光告诉他帐篷里有些地方不对劲。顺着直觉扭头向左看了一眼,发现旁边的紫色睡袋里还躺着一个人,一动不动。
赵沐缓缓将视线上移,看到一把刀插在这个人的左胸。继续向上看去,当看到这个人惊恐的面部后,赵沐心跳“怦”地加速,一束光线刺破了帐篷。
第一缕阳光透过折叶窗照在赵沐脸上,提醒他刚才只是个梦而已。但又不完全是梦,更像是《追赶者》一案的记忆在潜意识里的发酵。卧室的时钟指向六点十分,那天好像也是这个时间醒来的。
今天是几号来着?赵沐下意识地翻身去拿手机,床边的柜子上却空空如也。
醒来后,赵沐就发现自己的头有些昏昏沉沉的,于是闭上眼睛,用力揉了揉太阳穴。感觉稍微好些了,才再次睁开眼睛,发现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家。头痛伴随着恶心的感觉突然袭来,赵沐赶紧从床上爬起来,推开房间里洗手间的门,趴在马桶上吐了起来。
在人意识不清醒的时候,时间的流逝就会变得非常奇怪,等到赵沐冲完马桶回到房间,时钟已经指向七点了。
不远处传来微弱的窸窣声,赵沐以为是自己耳鸣,并没有介意。拿起丢在床边沙发上的衣服后,摸到一块坚硬的东西,掏出来后发现是自己的警官证,赵沐这时清醒了许多,也回想起一些事情。
周六的下午,他来到这个地方。自己在这睡了两个晚上,也就是说今天是周一。赵沐突然想到自己没有请假,还要立刻赶回警局上班,于是迅速穿了衣服鞋子,走出房间。
房间在二层,房门外是一条圆形的走廊,走廊上东西南北各有一个房间。向下看去是宽阔的大厅,摆放着一整套真皮沙发和八十寸的液晶电视。
昨晚赵沐睡时,吴如龙、冯克和唐诗三个人还在这里打游戏。但是此时,这里一片寂静,像是从来没有人出现在这里过。
整栋房子只有两层,赵沐向上看去,只有一个巨大的水晶吊灯横悬在吊顶上,从屋顶的气窗进来的阳光在最粗的一根上面折成七色,映在巨大的墙面上,恰好形成一道彩虹。
由于这两天身体有些不舒服,头脑一直昏昏沉沉的,所以赵沐也没顾得上好好享受这个豪宅。但这会也来不及了,只好抓紧去客房找人告辞。
赵沐住在朝北的房间,朝西的房间住的是冯克,朝东的房间住的是吴如龙和唐诗两人。
赵沐想了想,还是不要打扰两个人为好,于是走向冯克的房间。刚要抬手敲门,突然听得“咣当”一声,像是一楼的窗户被敲破。
赵沐趴在扶栏上往下看,从一扇破了的窗户中,一把手枪探了进来,扫了扫窗框的玻璃残余后,一个矫捷的身影攀上窗户,跳到了地板上。
赵沐开始受了一惊,立刻蹲下观察。当看到那个持枪者的正脸后,他立刻站了起来,喊道:“宜涵。”
曹宜涵本来面朝南站着,没有注意到赵沐的位置,听到喊声后,立刻调整姿势将枪口转了过去。看到喊他的人确是赵沐无误,才稍稍放下警惕,一边示意赵沐下来,一边挪向屋子的大门处。
赵沐不懂曹宜涵这么神神秘秘是要干吗?于是小心翼翼地从楼梯走下来。
在赵沐的脚刚踏在一楼的地板上时,曹宜涵打开了大门。山门市刑警队第一大队秦峰队长带着手下两个警员,大鹏和飞少走了进来,跟在后面进来的是警局的吴法医。
“秦队,门是从里面上锁的,窗户也是从里面关上的。”曹宜涵看了看赵沐,犹豫了下,然后小声汇报。
秦峰抬头看了下墙面的彩虹,扭头吩咐大鹏:“外围全部封锁起来,找两个兄弟看看上面的气窗。”接着示意飞少带着吴法医去二楼。
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赵沐走到曹宜涵身边问。
曹宜涵反问一句:“你的手机呢?”
赵沐突然想到自己的手机还在吴如龙那里保管着,朝着曹宜涵耸了耸肩,意思是我之前已经和你说过了。
曹宜涵看到赵沐丝毫不知道事态的严重,打开自己手机的微信,递给他。
赵沐接过来,看到屏幕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扭头看向曹宜涵,发现她表情复杂,知道自己没有看错。
手机屏幕上,自己今早六点十分在警局的微信群中发了这样一句话:“每年的今天,都是替天行道的好日子,也是逍遥法外的好日子。”文字的下方还有三张图片,分别是吴如龙、唐诗和冯克,上面均有大大的红字标注着“死亡”。
不少警局的同事开始在下面问是不是恶作剧,只有曹宜涵在下面问:你现在在哪!!!
六点三十分的时候,屏幕中的自己又发出另一行文字:“尸体在五丰山庄二楼。”
赵沐的头痛刚刚好些,此时看着这莫名其妙的聊天记录和满屋的警察,感到一阵更加强烈的眩晕。在晕倒之前,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飞少冲着楼下喊:“尸体找到了,三人确认均为非正常死亡,死亡时间至少六个小时以上。”
2
赵沐睁开眼后,眼前白蒙蒙的。等他适应了眼前的强光,才发现这一片白不是自己视力的错觉,而是正午的阳光照进白色的房间使然。赵沐起身后立刻感觉到周身酸痛,眼前的一切和久违的一段记忆重合起来:自己再次回到了拘留所内。
巡逻的警察看到赵沐醒了,用对讲机向另一端汇报。模糊的指令传来后,门被打开,“赵警官,咱们去审讯室吧。”
赵沐站起来,舒展了身体,一种不详的感觉驱使他问道:“今天是几号?”
“八月二十三。”似乎是不想再被问一次,又加了一句,“十一点二十分。”
赵沐虽然是嫌疑人,但是由于是警局内部人员,而且没有反抗和逃走的迹象,所以并没有采取强制措施。赵沐被护送到山门市警察局第一审讯室,曹宜涵在门外等着他。
“剩下的交给我吧。”曹宜涵对护送人员说,那个警察便转身离开了。
“是不是你?”曹宜涵问。
“不是。”赵沐平静地回答。
“那你小心。”曹宜涵点点头,将门推开,示意赵沐进去。
赵沐走进门后站定,看到秦峰、大鹏和飞少坐在审讯桌一边。大鹏和飞少表情比较轻松,而秦峰怀抱双臂,紧锁眉头,目光向前,面色十分沉重。赵沐知道,秦峰现在思考的,一定就是一年前《追赶者》的案子。
“坐吧。”秦峰轻声说。
赵沐走到桌子对面坐下,刚要开口询问,秦峰就先说话了:“你想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是吧?”
赵沐点点头,问:“他们三个都死了?”然后又想到早晨秦峰派人上去查气窗的举动,接着问:“整间屋子是密室?”
秦峰也点了点头,然后四个人都沉默了。
“不是我干的。”赵沐坐直了身子。
秦峰等了两秒,说:“我知道。”
“但是你不确定。”赵沐向后靠在椅子上,接着说:“或者说,领导们不确定。如果你们确定,我就不是从拘留所过来了。而且,就在你说完‘我知道’之后,我重新考虑了一件事情。”
“什么事情?”
“你现在和我坐在这里。”赵沐摇摇头,“说明没有任何线索指向其他嫌疑人。”
秦峰面色越发难看,环顾左右,对大鹏和飞少说:“你们先出去下。”
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下,还是站起身离开了。秦峰看到门在身后关上,对赵沐说:“你越是表现得这么聪明,就越是像一年前的样子。如果你故技重施,我不会像曹队一样放过你。”
赵沐再次琢磨了下那个“自己”在微信群中发的第一句话,终于下定了决心。秦峰看到赵沐将身子向前倾,看着自己的眼睛说:“秦队,你在浪费时间。除了曹宜涵,我不会再多说一句话了。”
秦峰没想到赵沐居然拒绝配合自己,但看赵沐的眼神不像是会改变主意,叹了口气,站起身,向门外走去。
在开门前,回头说:“于情于理宜涵都不该掺和进来,但是我会尊重她的意见,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了。一年前是高书记的儿子,这次是两个商业巨贾的子女。最后总会有个结果的,赵沐你好自为之。”
门没有关严,赵沐听到秦峰出门后对曹宜涵叮嘱了什么,曹宜涵很大声地回答:“我没有问题。”
门再次打开,曹宜涵走进来和赵沐面对面坐着,就像每天两个人吃饭时一样。
“我……”赵沐完全没了刚才的沉着。
“你什么呀?”曹宜涵笑着说,“你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这样把我牵连进来的对不对?”
赵沐点点头。
“我仔细看了早晨微信群中的第一句话,你做出现在这个决定,我能够理解。我可以向你保证,我爸除了我之外,没有向其他任何一个人说过一年前你在机场说的话。我也是差不多求了他一个月,他才告诉我的。”曹宜涵说。
赵沐想到曹飞被曹宜涵软磨硬泡的样子,忍不住笑了出来。
“还笑,你是真不知道这次有多大的篓子?”
曹宜涵绷着脸,说:“既然我和我爸都没有将一年前的事情告诉别人,恐怕凶手应该是从警局内部知道了当时的案件情况,自己推理出的,说明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。现在你已经决定不相信警局的其他人,那也只有靠我救你了。”
赵沐点点头。
“但是,”曹宜涵接着说,“你知道吴如龙和唐诗是什么来头的,他们两家如果发现我和你的关系,小秦也不能保证咱们能接触到什么时候,所以我们必须抓紧洗脱你的嫌疑。”
“手机,我的手机你们找到了么?”
“朝南的那个房间里,我们在打开的保险柜里面发现了三个手机,但都不是你的。现在我们失去了你的手机信号。”
“居然……”赵沐惊得睁大了眼睛,“看来,我得从手机先说起。”
3
手机是吴如龙收走的。
星期四临下班前,我收到蓝溪的短信,告诉我她一周前回国了,刚安顿好,想找我们聚一聚。周天晚上她还要赶飞机回洛杉矶,再收拾些东西寄回来。
这个我们指的是我、吴如龙、唐诗和冯克。在大学期间,我们这群人被各自的学院选拔出来,一起去德国交流过三个月,所以感情比较深。
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,当时我们四个人都是大二,我来自经济学院,吴如龙是管理学院,唐诗是艺术学院,冯克是体育学院,只有蓝溪是大三,来自医学院。
你知道的,我那时候比较木讷,吴如龙和唐诗作为富家子女,都是娇生惯养,冯克更是个糙汉。所以在德国的时候,主要是蓝溪照顾我们。对我们四个来说,她就像个大姐大一样,对我们的关心可以说无微不至了。
就连吴如龙和冯克这样的刺头,都乐于听她的。而且,蓝溪自己也说过,她只有我们这几个真正的朋友。
毕业后大家都没见过,所以这次她说要聚会,大家都直接回了可以。
之后由于蓝溪事情比较多,所以聚会的事情主要是吴如龙张罗。
吴如龙我之前和你说过,他爸爸是顶峰集团董事长,顶峰是咱们市仅次五丰集团的第二大集团,所以他每天的生活就是享受人生,倒也乐得组织活动。我们这次聚会的五丰山庄应该就是他花钱租的,也是他提议我们来一场“不低头”的聚会——这个“不低头”,就是没有手机。
吴如龙平时就喜欢出些馊主意,搞点恶作剧,所以我本以为大家会一起拒绝这个提议,没想到蓝溪第一时间赞同,冯克和唐诗也立刻跟着同意,我没有办法,也只好同意了。
还好我现在只是个档案管理员,周末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,在拜托了值班的同事和你后,倒也真的可以离开手机。
我是周六下午大约四点到五丰山庄的,当时他们四个已经到了。吴如龙在门口端着一个宽口花瓶,看到我把手机放进去后,才让我进去。
进屋之后,他急匆匆把我们带到二楼朝南的主卧,也就是蓝溪的房间。
主卧比次卧要宽敞豪华很多,真难得吴如龙这小子对蓝溪这么尊重,这样的房间都肯让出来。
主卧的梳妆台下面有个柜子,里面放着一个保险箱,蓝溪把它打开后对我们说:“这个保险箱一共六位密码,咱们每人输入一位,我虚长几岁,所以我首尾输两位。大家再看下手机还有没有要处理的事情,没有的话,“不低头”聚会就要开始了。
他们几个人兴高采烈地刷了一遍朋友圈后,心满意足地关机交出了手机。我给你发了一条信息后,也把手机关机放回了花瓶里。
蓝溪把花瓶放到保险柜中,让我们转过身去,输了第一位密码。然后我们四个依次去输了一个密码,蓝溪最后又输了一位。我看到冯克凑过去,使出全力去拉,保险箱纹丝不动,事情总算是做完了。
这时我才能好好看下这些良久未见的朋友。
冯克之前是练铅球的,现在是体育专业在读研究生,除了看上去比以前更壮了之外,没有其他变化。对了,也比较会打扮了,满身都是潮牌。
吴如龙除了身上更值钱了,优越感更强了,也没有什么变化。
唐诗和许多毕业后的女生一样,变化比较大,而且男朋友换成了吴如龙。
我们这群人里,蓝溪的变化最大。我记得当时她是长发,爱穿浅色衣服,笑起来有种非常温暖的感觉。但这次见到她,已经换成了齐耳短发,黑色风衣,御姐的气场很足。
离开了手机,大家没了别的牵挂,确实玩得更加尽兴了。
晚上我们吃了蓝溪做的牛排,然后开始玩一些喝酒的游戏。开始我们喝的是红酒,到后面大家玩嗨了,就到蓝溪房间的阳台上继续喝。
五丰山庄在五峰山侧峰的顶端,那个阳台建在峭壁之上,地势凶险,视野开阔,让人不禁想到读书时年少轻狂的日子。我们就着晚霞,放着摇滚乐,白酒、啤酒、洋酒轮流着喝。
你也知道我酒量不行的,没一会就喝醉了,然后就回房休息了。可能是被风吹着有些头痛,就这么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过去,等我醒来的时候,已经星期天的晚上十点了,睡了整整一天一夜。
听他们说,我中间还发烧了,因为喝了酒不能吃消炎药,蓝溪一直在照顾我,不停用毛巾裹着冰袋帮我降温,害他们后面玩得好不尽兴。
看到我醒来也退烧了,蓝溪就放心了。我们去她房间依次输入密码,取出了她的手机,她开机后告诉我们首尾两位密码,叮嘱我们她走了我们也要玩得开心。
叮嘱我吃完药后,蓝溪大概十点半左右开车去了机场。我本来也想回家,但是头疼得厉害,而且吴如龙一直唠唠叨叨不让走,所以干脆就再睡一晚。
送走了蓝溪之后,大概十一点左右,他们三个人在大厅里喝酒打游戏,我扛不住,接着回房睡了。等到今早醒来,就看到你们冲进来了。
仔细想想,这里面还真是挺多疑点的,但是我还没有理出头绪。